建设咱教育人最纯净的心灵家园
写给妈妈的岁月
藏在针眼儿里的幸福
我童年的五彩斑斓，和妈妈的那台老掉牙的缝纫机有关，很多不及说出口的幸福，都藏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眼儿里。
那是一台蝴蝶牌缝纫机，黑色的机身上，印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黄色蝴蝶。
老缝纫机和大姐同龄，四十七岁。妈戴了老花镜，坐在缝纫机旁，为我们做鞋垫。
“咔咔咔，咔咔咔”。
细细的针脚一圈一圈排开，稠得像拨不开的岁月。
“咔咔，咔咔”。
有一天，妈做了一个布罩，罩在缝纫机上，没再打开。
那些“咔咔，咔咔”的日子越来越远。
最无情的便是时光，它一边往前走，一边丢掉很多东西，甚至宝贵的记忆。而那些真正尘封在心底的，是曾经留下过烙印的，以声音、画面的形式尘封起来，一旦掀开其中一角，它们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，钻进你的心里、脑里。
那台老缝纫机“咔咔，咔咔”地响着，摇晃着我的记忆。
那时，家乡还年轻。
刚垒的土屋伫立在乡村阡陌中，散发着泥土的清香。小河边的一排垂柳快乐地吐着柳花儿，田野里各种花儿呀草儿呀，疯了似地长，深邃的老井从早到晚唱着歌儿。到了黄昏，家家屋顶上方，齐齐地飘起灰白的炊烟，若有风来，便一起摇曳着起舞。
那一个个年轻香醇的日子。
年轻的还有妈和她的小姐妹们。
雨季来了，哗哗啦啦连续几天不停，屋顶上的青瓦经过濯洗，泛着经年的光。雨水顺着瓦檐流下，为每一间房屋增添了一幅幅透明的珍珠门帘。
“哗哗哗，唰唰唰”，雨时紧时慢，不停变换着节奏。
“哈哈哈，嘿嘿嘿”，屋里不时传来一阵阵时而高昂，时而小心，时而压抑的笑声。
妈和她的一群小姐妹们在房里做活。
一只大脚板的白棉布鞋底，女人拿了锥子，把针扎进厚厚的千层底中，收紧线，一个个针点把鞋底绷得结结实实。一只小巧的虎头鞋，正在绣着中间的“王”字，实在憨态可掬。
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们做着女红，说着平日里说不出的玩笑话儿。
靠墙边支起一张木板儿，几块花布头零零散散堆在一角。
五岁的云丫头正蹲在地上和二姐姐抓骨头子儿，她的娘用脚尖轻轻踢她的屁股，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砸包，走到木板旁边。妈拿起那块红底白花的布包在云身上。
“哟，这是谁家的大姑娘呀，可俊呢”。
做活的婶子娘都抬头来看，笑着附和，云被包在布里的小手不安地拽着裤缝，小脸羞得红红的，微微低了头，有点不好意思地抿着小嘴。
妈把布揭下来，拿软尺量了云的肩膀、胸宽、腰围、衣长，用粉笔头记在布头上。
布平整地铺在木板上，妈拿手比了又比，用粉笔头画出一条条或直或弯的线，再用剪刀剪下来。
“咔咔咔”，针脚密密地传过去。
“咔咔咔，咔咔咔”。
缝纫机在妈一双纤手中不停地转动，从今年转到明年，从冬转到春，从村东头转到村西头，从童年转到少年、青年。
岁月也曾蹉跎，一个个数不清的针脚真实地记录着那些幸福的模样。
妈和她的老缝纫机，编织着乡村无数个美丽的梦想。
屋外，雨还在下。雨滴落在池塘里，溅起一个又一个绽放的水花。雨滴落在宽阔的荷叶上，一个个像透明的珍珠，嬉戏着滚动。雨滴落在老族长的蓑衣上，惊扰了他眼中满目的田野。雨滴落在那一片开得正旺的紫藤花上，和花儿窃窃私语。雨滴落在雨中戏耍的鬼孩子身上，那一双双眼眸，便照亮了整个乡村。
清贫的日子，也有许多不快乐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乡村，尚有许多人不能温饱，物质极其不富裕，自给自足仍然是乡村生活的主要方式。
一种对美和好的渴望像一株幼苗，迅速生长，在人们内心生长，在乡村的每个角落生长。
在远离县城三十五华里的乡村，幼小的我也生长着这份渴望。
当教师的姑姑来走亲戚了，大我一岁的青表姐穿了一件白色的的确良上衣，粉白粉白的布，用湛蓝湛蓝的布条包了边，胸前还绣了一只七彩的蝴蝶。
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！
那只叮在粉白粉白的上衣上的蝴蝶！
它像真的一样！
如果有风来，它一定会展翅飞翔！
“我也要”，我哭着求妈，“我要一件一模一样的有蝴蝶的衣裳”。
妈正忙着轧青草，清晨刚打来的青草，还带着露珠儿。
妈顾不上理我，初夏的太阳照红了她的脸，汗珠掉进青草堆里。
我还小，尚不知变通，蹲在妈来回移动的脚旁，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儿。
妈一直忙着轧青草，从上午到下午，轧了半个院子的青草。
那天晚饭我没吃，哭着睡着了。
“我要一件有蝴蝶的衣裳”，我说着梦话。
“咔咔，咔咔”，我在梦里，听见缝纫机在响，我闻见了浓浓的青草味儿。
我做了一夜梦。
我在太阳照进屋子的时候醒来。
我的床头，放着一件有蝴蝶的衣裳，粉白粉白的的确良布，有一只粉色的蝴蝶叮在上边，那样灵活，那般飘逸，那样叫人心动神摇。我慢慢地伸出食指，轻轻地触摸它，它一动不动，等着和我交接。
“妈，这是我的蝴蝶吗？”
“穿上衣服来吃饭”。
妈在厨房，大米粥香香糯糯的味道跟着妈的声音从厨房飘到了我的床头。
那个清晨，我在大衣橱的镜子里看了好久好久，直到饭都凉了，学校的铃声响了。
那天，我像一只蝴蝶，飞舞在小院里，飞舞在乡间的小道上，我的笑声惊跑了墙头上的猫儿，惊飞了一树的麻雀，惊动了荷塘里安然游弋的大白鹅。
许多年后，我流连在灯火通明的橱窗前，视线扫描过一排排衣着光鲜的模特，我在门外停了停，转身离开。
我赞赏那些巧夺天工的精妙设计，然而，缺少了生命与温度。
岁月流年，那些温度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，在内心和灵魂深处，萦绕着，亦或伴着每一次生命的出发。
作者简介：石彦黎，山东省成武县人，新闻工作者。小名二丫头，说是小名，其实比大名还响亮，从小喊起，估计到老不会变了。同样不会变的是对文学世界的向往，因为这个梦想，生活变得有滋有味，觉得活着值了。从现在起，当一个文学的小学生，希望能得到老师们的教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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